我是儿童,我为童年代言
——谈萧红小说中的儿童叙事
儿童叙事,即用儿童的眼光、态度、思维方式和价值取向,作为创作主体选择素材、组织情节的方法和途径。作为一种叙述策略,儿童视角是作者自我视角的隐喻,是作者借助儿童原初体验来实现真实表达的有效形式。在现代文学史上,萧红是运用儿童叙述视角进行创作的典型作家。她的《呼兰河传》《小城三月》等众多作品,都是以回忆的方式,以孩子“我”的所闻、所见、所想串起整个作品,并形成自己独特的叙述魅力。
萧红的这种叙事特征与其创作心理和生活经历密不可分。女作家短暂的一生命运坎坷,童年祖父给她的呵护和爱,是她一生最温暖的体验和记忆,令萧红刻骨铭心。在她成年之后,凄惨的遭遇,使她一直依恋、追怀这种温暖。“童年记忆使萧红一直没有长大,一直保留着小女儿心态。” 【1】这种小女儿心态使得萧红本能的选择儿童眼光关照世界,并促成萧红具有了对童年生活、儿童情绪与情感的非凡还原能力,使萧红能够自由操控文本中的成人与儿童两重世界的明暗交织,在过去与现在双重话语中自由穿梭。萧红的代表作《呼兰河传》是其采用儿童叙事策略的杰作,率真、天然、直观、通感的的视角和语言,打破了通行的叙事策略和语法节奏,给人以一种全新的、触目的生动表达,借此萧红说出了一些别人也感觉到了却说不出、即使说出来也说不象的东西,如她这样写呼兰河: “这小城里边,以前住着我的祖父,现在埋着我的祖父。我生的时候,祖父己经六十多岁了,我长到四五岁,祖父就快七十了。我还没有长N-=十岁,祖父就七八十岁了。祖父一过了八十,祖父就死了。⋯⋯那园子里的蝴蝶、蚂蚌,也许还是年年仍旧,也许现在完全荒凉了。”描写自家情景: “一进大门,靠着大门洞子的东壁是三间破房子,靠着大门洞子西壁仍是三间破房子。” “那边住着几个漏粉的,那边住着几个养猪的,养猪的那厢房里还住着一个拉磨的。”在孩子“我”的口中,全部是陈述句、简单句,文字回环而重复,在儿童喃喃自语般的叙述中表现出对家乡、对祖父祖父那种无以言说的挚爱,物是人非、莫可奈何的淡漠氛围浑然而成。而且,通过这种特殊的叙述方式,展现儿童视角下摄取的生活和事物,以真切独特的感觉、体验和意绪驱遣语言,表现儿童对世界的感觉和印象,表现儿童还未被消磨尽的对大干世界的热爱和好奇,所以东壁三间破房子西壁三间破房子,也是其眼中的一种有趣的安排。而在童稚的简单无奇的简短话语间,却又形象描绘出下层人民悲惨的生活状况,这里的童真和稚拙之气,反映的是萧红对生活敏锐的感受力和她纯洁丰富的赤子之心。在《呼兰河传》的整个文本中,孩子“我”以一个沉默的观看者的身份,进入成人的世界。以其未被成见污染的纯洁心灵缩短了与真实生活的距离。于是孩子“我”的视野中摄入了无数成年人看不到的细节:只有“我”说小团圆媳妇没有病;只有“我”认真地去向痴癫的有二伯请教甚至与他分享“偷盗”的秘密冯歪嘴子的女人和孩子,也是被“我”第一个发现的⋯⋯这些细节的截取,真切展现了儿童观看者的独特感受和遭遇,这使作品营造了一种儿童般不寻求理解、不负责任、不揭示任何深刻含义的情调,这种情调搭建了一条心理航道,直通向原本只属于儿童的,免受现实一因素干扰的本体纯粹性的自由状态,随着这种满是梦幻、自由和诗意的儿童生命感知,萧红编织出了充满别一种信赖感的、另一样的历史。在《呼兰河传》中没有一个正面抗争的人物,没有紧张的情节冲突,有的只是童稚的“我”所串联起的小城生活中的片片珠瓦。但这本小书却更真实、更深刻地写出了国破家亡、流离失所的悲哀,写出了痛失家园、痛失亲人后的留恋。
儿童对自然有着与成人完全不同的感觉,萧红以儿童的眼光描写的景物,总是带有一种神奇的色彩,呈现出独具一格的审美效果。在《呼兰河传》中,童年家中的大花园,是萧红儿时的乐园,在作家的记忆中,后园里有新鲜漂亮的各种色彩和亮得使人睁不开眼睛的明晃晃的阳光。在鲜艳亮丽的色彩的夸张和装扮之下,大人眼中供应蔬菜的菜园子,变成了“我”心中充满幻想与惊喜的儿童乐园,成人眼中平淡简单的现实生活,变得丰富而奇妙。于是对“我”而言,西北角的大榆树非常的奇妙,风来了,它会发出啸声,雨来了,它就先冒了烟,太阳一出来,它的叶子就发光了,闪烁得和沙滩上的贝壳一样,善变的大榆树成了“我”的好朋友。在园子里,小孩叫一叫,对面的土墙都会象人一样回答。花开着,就像花睡醒了似的。一切都活了。一个家中种菜的园子,在女作家独特的感受下,成了一个令人心驰神往流连忘返的神奇乐园,一个迷人的童话般的梦幻世界。正是感性色彩浓厚的童心思维,给萧红的作品蒙上了一层奇异、
灵动的色彩,也赋予了小说一种散文化了的诗美境界。
对萧红而言,儿童视角的叙述方式和叙述语言是其本真心理的自然流露,它完全是萧红小女儿心态和情境的产物,也正是这种童心思维与儿童视角给萧红的创作插上了飞扬灵动的翅膀,让她的作品有了诗样自由的独特魅力,使萧红“为不关痛痒的生活参与者,为永远的生活窥探者和反映者,找到了一种生存形式,也找到了反映这一生活,将它公之于众的特殊形式。”【2】就这一层意义而言,童心意识成就了萧红的创作,甚至成为助力萧红成为天才作家的重要因素。
注释:
【1】季金香《小女儿心态与大作家才情一论萧红的人生与创作》,
温州师范学院学报,1996年第2期。
【2】巴赫金《小说理论》,河北教育出版社1998年版,第354页。